close

與中國大陸音像工作者繪製的慾望共同飛舞

 楊祖珺 文化大學大眾傳播學系副教授

 

為了撰寫這篇論壇報告,自以為部署好的身體準備,竟然在觀賞中國大陸的創作之時,讓音像全都鑽進了心坎。

觀望著影片裡不屬於台灣時空的生活交會,感覺中揚起的盡是熟悉的滋味。甚至,放置到此時此地,我們很容易就能夠在台灣社會指認出這類意象。難道,人們的煩惱、甚至煩惱的形式與緣由,也能夠「標準化」與「同質化」?難道,蘇聯式的官僚社會主義、各式各類的自由主義、社會民主主義、或者…從威權式國家資本主義(就稱三民主義吧)踉蹌爬進有理無理讓一切規範全都解禁的新自由主義…,不論由多麼不同理念的建制原理所製造出來的社會動力,全都抵擋不住人類發明的資本,在諸眾生命的全領域中層層翻攪。被資本的不斷變形拖曳其後的國家機器,居然仍假裝著自己有能力治理資本,擦脂抹粉不斷改變著規範資本主義的框架。

然而,在這些人造「社會」中,被資本不斷翻攪,以及被國家機器隨時整治的,是一條條有思維的生命啊!也就是從這兒出現的同理,抽取了幾部大陸音像創作的表現與元素,企圖與其中的慾望共同飛舞。

    前妻》、《核磁共振》、《我是植物人、《精采人生》、《無蟬的夏天》、《駱駝圈》、《我的夏天》及《老媽你真煩》等八部影片,各自描繪紀錄著當今中國大陸的社會問題與關懷。《核磁共振》與《我是植物人》環繞在醫療(必須)改革的議題上,緊湊的劇情及剪接過程,絲毫沒有放過大陸社會引人詬病的政策與人性黑暗的現實,這其中尤以後者為甚。缺乏大陸生活經驗的我,無法掌握為什麼《我是植物人》繪製的社會問題,會比改編自談歌1990年代中期所創作的小說《核磁共振》來得多?將電影文本放置到社會條件中對照── 是因為「社會主義初階段」實驗所產生的負面現象,在1990年代還來不及普遍滲透到社會各個層面與人心之中?!

    上述這類具有宏觀社會正義訴求的流行文化音像創作,表現在《前妻》中,就單純了許多。《前妻》的慾望,乾脆就把為了結交有錢男友而拋夫棄子的前妻,繪製成罹患了絕症的形象。將這位為了追逐物慾而出軌的前妻,判她個逐漸不能行動,甚至因為羞愧而選擇不服用藥物而萎縮至死的「漸凍人」,是否一方面滿足了被劈腿丈夫的「精神勝利法」(魯迅的阿Q所為),另方面也可能配合宣傳政府關心的政策。不知道在大陸的具體情況?在台灣,這可能爭取到微薄的補助,以彌補捉襟見肘的影片製作。配合著政策、受限於規範的種種折磨,台灣社會的音像創作工作者深深體會著的!

慾望,在Gilles Deleuze的差異哲學中,從根本上就否決了先驗價值中二元對立的排序原則,他及Felix Guattari也不同意把「慾望」裹脅為僅只浮現在「私有」領域的資產階級知識型特性。在他們那兒,慾望是跟著所有可能的生命動力生產而來,慾望是多數的(desires)、是隨時浮現的(free)。只是,人類的權力運用與政治制度所設計出來的「社會」,企圖將慾望編制進入權力者的秩序框架,從而讓人們進入社會的角色及其功能,這也是「慾望」具有社會性的來由。所幸,多重生命力與「外在」交會所翻攪出來的慾望,並不是在社會中被編入秩序就消失了再生產的力道。不過,當絕大多數的社會性力道可能翻攪著我們的慾望而帶著我們前往安定(或安息)的中途站,只有資本的力道以及身體裡的思維永遠不安,永遠企圖翻攪著我們的慾望朝向去畛域化的境地飛躍(乃至無形)。

    《駱駝圈》的音像表現,企圖平靜地翻攪閱聽眾的(或我的)慾望。其中的「留白」相對多元,二元對立的操作也點到為止。哈薩克村落邊放養駱駝的別克叔叔家,某天,從隔壁村來了位「不要錢,只要有住的地方就好」、「一切從頭學起」的中年婦女李素蘭。她在女兒生下21天,就因為拿刀殺了家暴的丈夫,從此蹲了20年大牢。不在自己的村落找工作,也是為了顧忌他人的排斥。在音像表現中,很少鏡頭中出現哈薩克廣袤的草原;第一天放牧就找不到駱駝群的她,在終於開口的爽朗聲中看似諷刺,不斷重覆著統治者的法西斯語言:「早上出去不匯報,晚上回來也不匯報。…把行為規範被五十遍,…背不出來,我就關你禁閉。」…是國家治理的監控文化,還是在敞景監視系統中成長的自然化效應?

    李素蘭整天地割草、放牧、擠奶、打掃,除了滿圈的駱駝,以及數次透過牆壁倒影及嬰兒哭聲來呈現的殺夫夢境,陪伴她的,還有不時偷襲她廄房偷吃東西、打翻鍋碗的鄰村「野孩子」。她很少將孩子們趕走,反而不時拿吃的東西給孩子們,教他們做人、騎腳踏車…,時日久了,還收留其中一位孤兒進住廄房。

意象透過了母駱駝在小駱駝死後不聽從李素蘭的「回家」指令,而「轉著轉著哭她的孩子」,音像引領著李素蘭透過監獄女管教的尋訪,如果不是因為擔心就讀大學醫療系二年級的女兒「嫌太丟臉」,服完殺人徒刑的李素蘭在烏魯木齊餐廳的女兒跟前,選擇了不與女兒相認,逕自回到我們只能用想像才看得到廣袤草原的村落。彎下身子溫柔撫摸著等她「回家」的男童:「咱們回去翻地、種菜、…駱駝也放、菜也種。」

不像這次我閱讀的其它七部音像作品的慾望生產,二元對立的意象,大多來自資本的翻攪。《駱駝圈》裡繪製的慾望,因循著傳統核心家庭(慾望)私有化再生產的效應而呈現。有如Eugene Holland在分析社會生產的慾望一般:資產階級的政治經濟學早就知道,經濟的價值並不存在於物件之中,而是由主體的活動置入其中的價值(例如,「人力」);而資產階級的精神分析也知道,情色的價值也並不存在於客體當中,而是主體的活動在性慾發洩的形式裡置入了價值。這也是我最想從大陸流行文化的音像創作中,企圖辨識其中慾望的生產究竟來自什麼主要動力:在個體紛紛承受著資本翻攪以及核心家庭問題意識的壓抑條件下,中國大陸的這些音像創作所繪製的,已然不僅是聽覺或視覺的檔案,而可能已經折射出歸屬於現代化(或當代資本主義)所有社會場域,在共同承受這些壓抑條件後而延展出來的社會景觀。

將音像中的小敘事,放置在大歷史中耙梳,是一種摸索媒介真實與社會真實關聯的方法。探尋音像作品中的慾望生產,是否也可以當作一種接近社會真實的嘗試?雖然期待著與中國大陸音像工作者繪製的慾望共同飛舞,猶如其中每每無言的結局:我們可能一塊兒生產的慾望,究竟可以飛得多遠,跳得多高?或者,猶如黑洞中的物質,隨著資本的翻攪,終於無形?!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2011兩岸電視電影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